堵河西岸有条纵深十里的葡萄沟,沟垴尽头处便是两竹界牌关。以分水岭为界,东西是葡萄沟,归竹山官渡管辖,西面是攀亭河,河水注入泗河,归竹溪郭家洲辖制。葡萄沟左侧,有一道蜿蜒的山岭。地势高旷向阳,缓坡连绵。岭中心天生一口大池塘,足有两亩宽阔。池中山泉涌流,水清草肥,鱼虫竞跃。池塘周围,一色红壤沙土,绿草如茵,簇簇野花,万紫千红,四季如春。这里一草一木,仿佛得天独厚,每年都是两度开花结实,冬季也很少凋零落叶;竹笋亦是一年春秋两季破土而出。其它各处山山沟沟,遍生野葡萄,故名葡萄沟。也不知是从哪朝哪代开始,也不分冬夏四季,每天晚上傍黑之时,便有上千只野鸭从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在池塘周围的芳草地上歇息过夜。到翌日五更以后,天将破晓之时,池塘边的各种雀鸟都一齐鸣起来,鸭群也“嘎嘎!呷呷!”的欢叫着飞向四百八方。天亮以后,居住在这里的山民们便都挎着小竹篮前来池塘边拾取野鸭蛋,因此,当地人称此地为“鸭儿池”。曾经有一个过路的风水先生去看了这口天池,惊叹不止。他说他看了一辈子风水,从来没见过如此吉祥万千的风水宝地。他说这条岭形如卧龙,风水书上叫做卧龙岭,岭上天生水池,池中鱼游虫跃,岸边丛生四时花木,修竹成林,日出日落,阳光普照。且地势旷阔,极目百里,四方野鸭,同归一池。此乃天宫中“鸭池”。这块上乘风水宝地,哪家如能葬得先祖,那他家后辈儿孙不单家族兴旺,且辈辈英才。这可是天机不可预泄,如露天机,必遭双目失明的惩罚。这自是阴阳先生故弄玄虚,但是真正看起这地方,的确也是风景秀美,令人心旷神怡。
却说离鸭儿池十里的峪口街上,住着一户姓魏的郎中先生,名叫魏金用,祖籍四川蒲江县。只因明廷“三晌”猛于虎,魏金用带着自己家族及一班义勇三百余人背井离乡到湖广投奔闯工高迎祥。又不知闯军去向,只好安顿本部众人在田家,峪口一带插草为标,打草开荒,自顾衣食。从此便在此地安居下来。
魏金用膝下只有一女一子,其女远嫁竹溪,儿子魏延政在他三十五岁这年上京赴考,一去二十五年,杳无音信。魏老夫妻二人全凭乡亲们照看,晚年生活倒也衣食不缺,孤老不孤,心情愉快。
就在这年七月十五这天,魏老先生刚刚给两个乡亲诊治了病症,正闲坐在大门外歇息,闲话喝茶。身边有两个半大的小女孩在给魏爷爷捶背,同院邻居张大嫂等人也陪伴在跟前,大家聊着家常,相处得跟一家人一样亲热。
到底是孩子家眼尖,两个小女孩指着河对岸渡船口说:“魏爷爷,看罗,河对岸渡船口有三抬轿子哩,还有骑马的,好些人跟着。他们是做啥子的?”此时众人也看清了,是三抬四人官轿。这是两县大路,来往官员、商人是常有的事。但象今天这么大的阵势还没见过。魏老也不惯于迎送应酬官场之事,也就不以为意。及至轿马人上了街,停下来,大家颇觉诧异。只见一名清客模样的人近前来向众人施礼,问道:“请问老大爷,此处可有个魏老太爷?”魏老仍是坐在椅子上,答道:“我就姓魏,但不知客官问的魏大爷叫什么名字?”那人把名字一说,魏老惊疑道:“你找他有什么事?”“我们老爷回府来了。”那随从说着取出拜帖呈上。魏老一看,正是二十五年前上京赶考失踪的儿子魏延政。“哎呀,我的儿,他真回来了么?”那随从连忙跪下禀告道:“正是我家老爷回来了。”那人问得明白,飞跑上前跪在轿前回禀道:“禀老爷,太太,此地正是峪口,老太爷正在前面。”早有了丫环仆妇上前搀着夫人,牵着孩子一同步行到魏老门前。魏老夫妇和邻居数人,都相拥着在大门口迎候。等两筹人汇到了一起,魏老夫妇颤巍巍扑上前去,双双抱住儿子,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魏延政夫妻及三个儿女齐齐跪在地上,先前那个问路的长随和同来的丫环仆妇,也都跪在地上,痛哭不止。众人相劝良久,方才止住悲声,站起身来。魏老记得延政儿走的那年刚满二十五岁,正是意气风华,风流潇洒的一个书生。一去二十五载,现在也是半百之人了。虽然乡音未改,却也鬓发染霜了。二十五个春秋寒暑,在这风云动荡的年代,谁能逆料到自己的故土家园会变成什么样呢?魏延政眼含热泪,望着自己的父母双亲,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家园,父老乡亲,心里就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翻涌。隔了好半天,才硬咽出一句话来:“爹、妈,这些年孩儿不孝,远离你们,你们受了不少罪吧?”“就是想儿心里难受,过日子并没受到亏苦。”魏老指了指张大嫂等众乡亲,说:“多亏乡亲们细心照料,我们生活过得还很快活。”魏延政又向众乡亲一一拜谢。张大嫂连忙答礼道:“安不上这样客气,俗话说,没有春风,哪来细雨,倒是魏老太爷给乡亲们做了好多好事,救了多少急难啊!我们还感激不尽哩!”大家客气一番,魏延政见时候不早,急忙将轿夫人马安顿住下,当下杀猪宰羊,款待来人吃了酒饭,各自安歇。魏家父子家人聚在草堂,叙谈别离之情。
庚申那年,魏延政进京赶考,走到山东地面,遇见一伙强盗,抢去盘缠,剥去衣衫,将他赤条条从悬岩上推下山谷。也是命不该绝,半空中被一网牛麻藤兜住,只挂破了几块皮。恰遇一打药老人将他救起,当时脱下一件烂衫给魏廷政遮体。引到深山窝棚里,问了备细情由,着实叹息。留魏延政暂时住下,再想主意赴京赶考。因为受了那场惊骇,当天晚上浑身发烧,头痛难忍,一个劲儿地说胡话,三天三夜,昏迷不醒,采药老人硬是守了三天三夜没合眼皮。到第四天,他才朦胧醒来。采药老人见他醒来,很是欢喜,急忙端上已煮好的小米粥,扶着喂了半碗,觉得舒服多了。但是四肢无力,动弹不得。采药老人又出去抓青蛙,套野鸡,为他滋补身子。等魏延政病愈下山,已是错过考期一个多月了。到集镇上一打听,早已发了榜。魏延政闷在那里,半天做声不得。采药老人好生同情,当即把他领进一家小酒馆,炒了两个菜,要了一壶酒,有心为他解闷。魏延政满腹心事,误了考期,且又身无分文,回乡不得,心下闷闷不乐。采药老人爽快的说:“魏延政,我知道你是有志气的人,将来必是国家栋梁之才。今年考期已过,悔也无益。只是千里迢迢,缺少盘费,回家也难。不如同我一起采药,积攒几个盘缠钱,也好等待下次赴考。”魏延政别无选择,只好答应。从此便跟采药老人钻深山、穿密林,天天在深山峡谷里采药。间隔一月或两月,才同采药老人下山一趟。卖了药材,到小酒馆里打一次牙祭,又买得许多油盐、米面等食物,带回山中食用。多余的银钱,就装在一个牛皮袋中,藏在窝棚里的石缝中。不知不觉,过了三年,秋风起,树叶落。转眼又快到秋试之期。这一天,采药老人从石缝中取出攒了三年的银子,装在药篓之中,到集上卖了药材,老人又领着魏廷政来到小酒馆,找个僻静处坐不,这次多要了两个菜二人喝了几盅酒以后,采药老人说道:“孩子,我们一起打了三年药,算我们爷儿俩有缘份。现在离秋试期不远,你我从此分手,望你成个大器候,为咱黎民百姓作主,当个清官。要象海瑞爷那样,为穷苦人说话。”说着递过来一个包袱,接着说道:“这里有九十两银子”,拿去做盘缠。”魏延政说啥也要留下一半给老人过生括。他却死活不要,还说;“这是你自己劳动换来的,我只不过是替你收拣着,穷家富路,此去北京几百里,少不了要花钱。我在山里好将就。只要你记住我的话,当个好官,为咱百姓办事,也不枉我们相处一场。”魏延政千恩万谢,辞别了打药老人,赴京应试去了。到北京一打听,才知道光宗皇帝朱常洛只坐了一年龙庭宝座,便换成了熹宗朱由校,改元天启。其实已是天启二年了。魏延政按时到考场挂号,三场考罢,回到客栈等候发榜。很快就发了榜,魏延政挤进人众之中,踮起脚来,一目十行,飞快地将那龙虎榜浏览了一遍。竟没见到自己名字。怕是心急眼花,看疏漏了。重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哪见魏廷政三个字?当时心中发急,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倒在街上。
不知过了多久,魏延政才慢慢清醒,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却睡在罗帐之上,红绫锦被盖在身上,一支红烛,照得屋里通亮。床前站着一位老者,身穿软缎夹袍,头戴诸葛巾,脚穿一双白底云头靴。年约六十,须髯齐胸,红光满面,一团和气。床沿上坐着个半老妇人,穿戴也不俗。魏延政正不知这是何等人家,自己又怎地来到这里?那妇人见他醒了急忙嚷道:“员外,他醒过来了。”那老者走近床前,俯身轻声问道:“小伙子,你是哪里人,为何昏倒街头?”魏延政不过一时心急,火气上冲,以致昏迷,过了这阵,并无妨碍。只是想起自己上京求名,一走三载,家中父母日夜惦念。现在名落孙山,功名难成,又无盘缠回乡,事在急难。不由肝肠寸断。无奈,只得把三年前上京求名,山东遇盗,几乎丧命,多亏采药老人搭救,留在山上采药,候今年大比之年,进京赴试,实指望功成名就,谁知榜上无名。本要回乡苦读,以图来年再试,可是乡关万里,盘费又尽,回乡不得。一时急昏,晕倒在地,多亏老伯相救。”说着就要下床行礼。员外一把按住说:“你先歇着,切莫着急,再慢慢商议,办法总会有的。”说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小伙计端了个托盘进来,热腾腾一碗莲子粥,一碟镇江咸菜,一盘滑鱼片,一盘羊肉火烧,一盘酥油饼。魏延政本无啥病,只是着急焦心,刚才员外几句安慰,心中畅快了许多,见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始觉饥饿。便起身下床,坐在椿凳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多时,便将四个盘和一碗粥全吃尽了。小伙计又用托盘收了空碗碟出去。魏延政吃得饱了,精神更觉爽快了许多。便与陪侍在身边的老妇人闲话了一回。
原来这员外姓卢,是北京城里有名的富商,家资丰厚,人称卢员外。传说他祖上就是《水浒传》中河北大名府玉麒麟卢俊义。卢员外的两个儿都是大商人,大儿子在南京,二儿子在太原,媳妇孩子,都随在商行定居,不定一年两年才回家一次。家中还有个小姐,芳名玉莲,年方一十八岁,生得如花似玉,姿容妙曼。且性情温柔,天资聪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精通。是北京城有名的女才子,卢员外视如掌上明珠。有多少达官显贵、富豪商贾,托媒提亲,均被拒绝。卢家之意要寻找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