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那年,我自学考取了中专。妈高兴地连夜为我做了一双新布鞋。雪白的底,漆黑的帮,密密的针脚里都缝着妈妈满心的欢喜。妈的手艺在村里远近都是数得着的。从小穿着妈做的鞋,看着邻居婶子大娘那羡慕的眼神,就从心里往外透着得意劲。
校园里全是水泥地面和柏油路,那布鞋自然穿得过细,半年过去了还跟新的一样。每天从宿舍到教室再到餐厅,三点一线循环往复,依然是步履轻盈,神清气爽。特别是晚上到寂静的阅览室去,不会因脚步声招惹来不满的目光。
可是到了中专二年级,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不对劲了,周围冒出了许多咔嚓响的高跟鞋、牛皮鞋。看着女生扭动的腰肢配上高跟鞋的咔嚓声,从走廊的这头一直扭到走廊那头;还有那穿着铮光油亮的皮鞋的男生跷起二郎腿的神气劲,很有一种把世界都征服了的感觉。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脚,那双黑布鞋就像两片没蒸熟的地瓜饼,土死了!我再也按捺不住了,赶紧给家里写信要钱。终于,我丢掉那双伴了我一年多的黑布鞋,第一次穿上了上百元的黑皮鞋。
放假了,我把黑皮鞋穿回了家。妈见了夸赞说:“还别说,娃儿穿了皮鞋还挺精神。”爸瞟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穿什么鞋都要走路,主要的是要会走路。”我根本不去理睬他们的话,仍然把皮鞋的咔嚓声从村头撒到村尾。虽然路上满是石子和土坷垃,偶尔趔趄一两下,但并不影响我向村人展示一种上档次的虚荣。
岁月的河流不停地向前流淌,转眼间我参加了工作又结了婚。人们在一刻不停、眼都不眨地追赶着潮流,那种手缝式样的布鞋已留在了大人们的故事里。
不曾想,十几年后,我又穿上了黑布鞋。
那是妻子还有三个月就要生小孩的时候,脚肿得什么鞋都穿不上,岳母知道了,连忙做了新布鞋托人捎了来,一共两双,说是给妻子和我一人一双,还是雪白的底,漆黑的帮。电话里,岳母再三叮嘱,怀孕、领小孩穿布鞋舒适,走路平稳,养脚,还说我亲娘走的早,现在没人给我做,顺便也给我做了一双,下班后穿上脚也暖和些。
穿上岳母做的新布鞋,年近七旬的父亲告诉我:那年为了给你凑齐买皮鞋的一百多元钱,你妈上山挖野黄姜整整挖了一个星期,还熬夜赶做了十双布鞋拿到街上去卖!……你妈身体都累垮了,手上不知扎了多少个针眼……
母亲已经离开我们近10个年头了。看到今天这双黑布鞋,我眼前仿佛出现十年前母亲做鞋的情景:昏暗的灯光下,妈手里握着鞋底,把线一缕一缕从鞋底里拉出来,再使劲拽一拽……
我流下了眼泪,是痛,是悔,还是醒悟?父亲曾说过的话像锤子一样再次敲打着我的心田:穿什么鞋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要会走路。
(作者单位:县经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