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油馍
小时候，吃油馍是一种奢侈。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吃饱饭已经不易，生活自然少了精致。我的母亲是个能干人，她总是想着法子给孩子们调剂生活，同样的食材经过母亲的巧手，便有了面鱼儿、面面干饭、豆渣饭、油馍……其中我最爱吃的是油馍。记忆中，夏天的夜晚，热气中夹杂着习习凉风，我家的玉兰树下，摆上方桌，一家人围桌而坐，吃着母亲做的油馍，喝着南瓜汤，汤面上漂着几片花椒叶，又或者是绿豆汤，汤里头掺着玉米粒儿，啧啧，真是无上的美味呀！伴着月光、星光、玉兰树叶子的清香，母亲的油馍走进我的心、我的梦，伴着我的成长，成为我生命中最美好的片段和念想。
随着经济条件好转，油馍不再是奢侈的食物。因其制作比较复杂，倒也不是家常便饭。但我家每隔一段时间哪个儿女念叨想吃油馍了，或是家中来了喜欢的客人，母亲还是会做一次油馍。这时候的我，已经不再是饥饿的小孩，因饿生香，我已经会品尝，会欣赏。当我用成人的眼光去抚触母亲的杰作，我想探究母亲的油馍为什么这般美味。只是在母亲面前，我永远是孩子，习惯心安理得地享受她做的美食，而不曾上前当个帮手或学学手艺。多少次，站在厨房门口，或是漫不经心地围在母亲身边看她做饭，渐渐地，母亲做油馍的步骤我便了然于心。和面、发面、揉面、醒面、擀面、扑面、抹馅儿、卷切、成型、油炸……母亲会毫无保留地传授那关键的几步，和面时加几个鸡蛋，面要醒好、揉透，韭菜要新鲜，用菜籽油炸，这样做出的油馍才好吃又好看。此刻的厨房犹如芝兰之室，春风拂面，香气四溢，主角只此一人。她行云流水，不紧不慢，手中的擀面杖游刃有余，力道恰到好处。她对火候拿捏得当，时间把握自有分寸，无需配比，也没有秘方，手中的油馍便脱颖而出，自成一绝。母亲做的油馍四四方方，一层又一层，每一层裹着青翠的韭菜，厚薄均匀，大小合适，丝丝相连，通体金黄油亮，咬一口，外面酥脆，里面松软。咀嚼之中，麦子香、韭菜香、菜油香聚于唇齿，在舌尖打旋、回甘，连那拿了油馍的手指头也忍不住要放进嘴里吮上一吮。多年前我先生的一位张姓朋友在我家吃过母亲的油馍，当场赞不绝口，此后念念不忘。后来他在另一座城市定居，十几年间，每每我们见面，他总是首先问候我的双亲，总会感念在我家吃的那顿油馍。
现如今，生活日新月异，山珍海味、美食小吃应有尽有，电子厨具层出不穷，美食节目、厨房app名目繁多，熟食、半熟食随买随到，想吃油馍方便快捷，甚至分分钟便可到嘴。难得的是，油馍作为乡土食物，不但没有淘汰，反而成为一种特色美食跻身于高档餐桌。在满桌珍馐佳肴里，它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存在，从落筷仍然可以看出人们对它的喜爱。现在制作油馍也不再耗时费力，面皮由压面机压好，调好馅料整张摊平，放进电饼铛、空气炸锅或烤箱，不用守着候着，只需设定程序和时间，随着“叮”的一声铃响，黄灿灿、油滋滋的油馍便出炉，香气扑鼻、酥脆可口。用餐刀切成三角形、方形或菱形，摆进造型美观的竹编、木制或陶瓷餐盘，点缀以蕃茜或洋兰，瞬间高端大气上档次，可谓色香味俱全。只是与母亲的油馍相比，我总觉得缺少点什么。那种亲切的、熟悉的感觉，绵长的、醇厚的味道，是从速成油馍里怎么也品味不出的。当我把想法告诉母亲，她和蔼地说:“人生得一饭饱就足够了，不要那么多讲究吧。”岁月不居，说这话的时候，我的母亲已八十多高龄了，不知不觉中，母亲一头青丝变华发，曾经红润的脸庞已布满皱纹，那双做油馍的手也由灵活变得有些迟钝。不变的是母亲对子女的守护、对生活的热爱和感恩、“饭饱足矣”的通达。她精神尚好，身体还算康健，她的擀面杖还在，她的厨房还在为儿女敞开，只是我们都不忍心再念叨想吃她的油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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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冰，现任竹山县卫健局党组成员、副局长，爱好诗词、现代诗歌创作，出版有诗词作品集《冰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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